关于正直青年耀如何被无良教师朝吃干抹净的故事
甜甜甜向
『同学,吃药吗?』
亚瑟注意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小子很久了。
上课铃响起的刹那,他走入了教室。
浅金的短发,驼色大衣敞开,内里是白色针织衫,黑色长裤将双腿衬得笔直修长。与生俱来的骄傲,无论何时都是人群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铃声停止,他站在讲台中央,翡翠般的眼瞳略略扫一眼百人以上的教室,将学生们眼中的震惊收入眼底。
他俊朗的面容神色淡然。顷刻,翘了翘嘴角,清越的声音响起:“我是新来的微积分教师,亚瑟·柯克兰。现在,开始上课。”
毫无赘言,亚瑟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白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基本公式,便开始讲述。
这是大一的微积分课,原先的老师因事离职,学生们预想中穿着旧毛衣的秃顶老头没有出现,絮絮叨叨的洗脑没有出现,被警告挂科的悲惨后果没有出现。
虽然最后一个不管出不出现都是那么的悲惨。
他的语调缓急有序,讲解清晰,字字切题,轻而易举地毁灭了自开学来男生任劳任怨费尽心机在女生心中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
亚瑟就是在这时注意到他的。
开始讲课后五分钟,其他学生看着亚瑟的眼神从或敌意或饥渴到或敬佩或更加饥渴。
除了一个人。
那个学生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半边身子浸在阳光里,脊背挺直如一棵哨所旁的小白杨,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一直垂着眸认真地不知写些什么,面容精致表情哀婉。
亚瑟面色淡然,流利地说出一连串晦涩繁杂的定义,再逐层分析。他扫视的目光在那个学生的身影上微微停顿,须臾若无其事地移开,脑海中却下意识地蹦出了一个词。
——如丧考妣。
真是十分的贴切。
亚瑟开始有意无意地往窗边靠过去,奈何学生们的眼睛紧盯着他不放。
啧,人太帅也不是好事啊。
于是他大笔一挥,黑板上多出一道题,冷冷地说:“三分钟后,告诉我答案。”
他满意地看着底下的学生立刻收起用来偷拍的手机,翻出纸和笔演算,而窗边的那小子依旧低着头,泫然欲泣。
亚瑟自认为不是个滥情的人,一个长得好看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没必要如此急于接近。
唔,是长得特别好看。亚瑟粗略一想,应该是因为对方的表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吧。虽然他记得前几天表弟手机流量用完后也是这幅表情来着,嗯……比这还要再悲愤一点。
出于师德,他决定试着挽救这个看起来处于人生中最为黑暗的阶段的学生,长这么好看,不要成为一个失足少年啊。
他以巡视的态度走过去,脚步声刻意放轻,学生们埋头苦算,难得没有去注意亚瑟。
亚瑟眼神很好,他站在过道上低头一瞥,就能看清那失足少年写什么了。
一张A4大小的白纸,从右到左,分别有四竖排字,每排八个。
亚瑟老师轻松地认出了那些字。四排字都是不同的字体,依次是小篆、隶书、楷书、行书,每排字是一样的。
——“天要亡我,吾命休矣”!
哦,这些字写得真是不错啊,这句话也是相当的大义凛然狂拽酷炫,即便是用中性笔涂画而成,也是天质自然。亚瑟点点头,表示认可,现在还会写这些字的学生可是不多了。
……等等,这熊孩子哪家医院跑出来的?反应过来的亚瑟眼角忽然一阵抽抽。
熊孩子犹自伤悲,认真地描着边。亚瑟忍无可忍,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课桌。
描字的手忽然一抖,在纸上拖出一道歪七扭八的线。学生终于抬起头,微张了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眼尾微挑,剔透而茫然。
怎么能这样一幅任人蹂躏的样子?你写出的字和你的形象严重不符啊同学!
“同学,”亚瑟唇角翘起,声音压低,“这是微积分课,知道吗?”
“啊……我知道,”学生推了推有点下滑的眼镜,目光有些飘忽,声音小小的,“所……所以啊……”
“……所以什么?”亚瑟保持风度,尽力不让磨牙声泄出去。
“所以,我很难过……”
『同学,散步吗?』
亚瑟是被好友坑来当教师的。
不就是趁好友不在,一时兴起在好友的咖啡店里做了些点心然后邀请客人品尝么?那些客人一开始不也是争先恐后地主动要求试吃么?所以即便后来客人们进医院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钱也赔过了嘛。
于是好友便咬牙切齿地把亚瑟填进了这所大学的教师空缺,说是让亚瑟替他还人情。
屈才,啧啧。亚瑟接到通知的时候特别不要脸地感慨了一下,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收拾收拾踏入了学校。
所以,不要指望亚瑟为这一帮学生的成绩操心,该讲的该说的他做得无可挑剔,大学生啊,总要长点心吧。
但是,他看着面前被自己留下的学生,一个想法蓦然如火花擦过脑际。
“班级?名字?”亚瑟一本正经地翻着几个班的名单,余光瞥见学生不安地捏了捏衣角。
“王耀……”
“班级呢……怎么都没你的名字?”亚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有点好笑地抬起头看他,“来蹭课的?”
人太帅真是没办法。
王耀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曲起右手食指指节推了推眼镜,急切解释到:“以……以后不会了!”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儿?
他看着王耀躲开自己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问:“你上午还有课吗?”
“今天只有下午两节。”王耀倒是十分清晰地答出来。
“那好,”亚瑟拿起就没翻过的教材,再度勾起唇角,“陪我这个新来的老师逛逛校园怎么样?”
王耀似是愣了一下,就在亚瑟以为他要拒绝时,他的眼中忽然蹿起火苗,攥紧了小拳头:“学生不胜荣幸!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亚瑟:“……”
同学,你造不造你已经换了三种画风?我有点怕啊。
学校历史悠久,几个颇负盛名的人文景观也包括在内,王耀极为负责地带着亚瑟逐个参观,各个典故拈手即来,亚瑟着实长了见识。
他们此时站在一座年代久远的阁楼旁,雕梁画栋,看得出后代不断地精心修缮,门匾上的字铁画银钩,王耀似是十分崇敬这里,详细地解说着,白皙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绯红。
天气微凉,青石路上散落着一层银杏树叶,光照从枝桠间倾泻下来。王耀穿着白衬衫,袖口解开扣子卷起,露出一截手腕,外罩灰色毛衣背心,胸口左侧是图纹古朴的校徽。
亚瑟看着那截纤细的手腕出神,模模糊糊想起了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如果不是王耀的语气过于激动,当得上是风景如画,人面桃花。
“为什么你这么激动?”亚瑟终于忍不住问到。
王耀转过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哦,同学,原来你不是失足少年,简直就是新一代根正苗红的四有青年好吗!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转移话题:“是吗?那你为什么在我的课上那么难过呢?由爱生恨?”
闻言,王耀面色一僵,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看得亚瑟心里莫名一抽。
“我……我也不想啊,”王耀委委屈屈地说,之前挥斥方遒的气势灰飞烟灭,“如果不是为了读研……我怎么会去接触数学这种异端?”
少年,你在玩火知道吗?
『同学,补课吗?』
等到两人在校内一家幽静的咖啡店坐下,这件事才捋清。
王耀,大学三年级。从小语文满分,数学垂死挣扎,传说中的偏科天才,简直是数学老师在评优评先道路上的马/里/亚/纳/海/沟。他当年凭借语文、历史分数上的碾压,进入这所大学,于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中文系的怀抱。
他以为,从此,数学这个小婊砸再也不会在他怒放的生命中出现,但,当他因考研问题咨询学校教授时,教授和蔼的说:“孩子,你须知,数学才是生命的语言,语法学中,少不了要运用公式及逻辑学,你有没有选修几门数理课呢?那会使你受益的。”
王耀觉得自己感受到了这个无情世界的深深的恶意。
痛定思痛,在几天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之后,王耀默念了几遍往生咒,毅然踏入微积分教室。
他偷偷摸摸坐到最后一排,听了几个字,捡了一下掉地上的笔,然后继续听课……
老师,你在讲什么(●─●)。
于是王耀崩溃了。
于是就被亚瑟盯上了……
亚瑟听完了这个曲折凄惨的故事,忍笑抖肩,严肃地说:“你的运气很好,因为你遇见了我。首先,你要改变对数学的偏见……”
“我讨厌它!”王耀难得蛮横了一次,透过厚厚的镜片,一个漂亮的眼刀剜过来。
亚瑟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才郑重到:“教授说得很对,我对中文有过研究,许多内容的确与数学密不可分,比如成语,三心二意五湖四海九浅一深……”
请问最后一个词是什么鬼?
王耀同样郑重地点头:“嗯,我决定写一篇关于数字玷污了成语纯洁性的论文。”
喂喂快给我向那些无辜的数字道歉!杀父之仇不过如此啊!
咖啡店内放着柔和乐曲,慵懒的女声听不真切,隔着热饮的袅袅雾气,王耀微垂着眼帘,琥珀色的眼里像藏了万水千山。
亚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低头看着白色瓷杯上凸出的花纹,再抬起头时,幽绿的眼瞳中光泽闪烁,带着笑意问:“别着急,你需要从基础学起。有没有兴趣……到我这来补课?”
之后,亚瑟拿着王耀的课表,十分负责地安排时间。
王耀第一次正式去补课时,还有些愣神:“老……老师,补课费多少?”
亚瑟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好笑地揉揉他的头:“我会缺这点钱?嗯……不如,在你毕业的时候,答应我一件事吧。”
但是,显然,事情进行得绝对不会顺利。
空教室内,亚瑟详细讲解那些令人折寿的公式,而王耀一脸如丧考妣。
“你不是不懂,你是抵触,你在害怕。”亚瑟揉完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下结论。
王耀瞬间炸毛,言辞犀利地将数学批得体无完肤。亚瑟眯起眼睛,云淡风轻地把王耀堵得如鲠在喉。
王耀小脸涨得通红,被亚瑟气得结结巴巴地开始背《四书章句集注》,把“礼义廉耻”往亚瑟头上砸过去。亚瑟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一边在黑板写题一边用《莎士比亚戏剧》中最为嘲讽的语句反驳回去。两人一个满嘴“之乎者也”,一个说着长串的英语句子,门外路过的院长惊得气都不敢喘。
等到王耀说不出话了,亚瑟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又好笑又小心地帮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别怕,有我呢。”
亚瑟也问过:“你……读研后有什么打算?”他想象不出,王耀这么干净单纯的一个人,满身书卷气,终有一天也会在坚硬的世界里遍体鳞伤。
他舍不得。
王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算完一道题,才抬起头看他:“呃……读博吧……”
“……再然后呢?”
“继续读啊……”王耀的眼中突然又蹿起小火苗,“我……我想去研究翻译古代典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思想觉悟之高,常人拍马都追不上。不愧是在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亚瑟略有愕然,片刻又轻笑了出来。对啊,这就是他的小耀,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是绵延入骨的深情,有时候固执得不像话,却一直那么温柔细腻地对待所有人。
亚瑟盘算了一下家产,嗯,反正养十个王耀也足够了。
『同学,来约吗?』
傍晚的时候,晦涩泛黄如古书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点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亚瑟找到王耀的时候,王耀靠在最后一排的书架上,坐在铺着木质地板的地面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不时推推又滑下去的眼镜。
此时图书馆人群稀少,王耀翻动书页的声音犹为清晰。
傍晚的雨毫无预兆,亚瑟记得某个不让人省心的学生没事就喜欢在图书馆呆一整天。不知心里翻涌着何种情绪,他只想现在去见他。
亚瑟一层一层地找过去,他不急,他知道王耀会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就是这样毫无缘由地相信。
他找到他了。
明明就要毕业了,王耀还是那副高中生的样子。他看书太久,取下厚厚的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酸胀的眼睛。察觉到有人接近,王耀抬起头看着书架尽头的人影,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唉,近视眼啊,十米以外,六亲不认,百米以外,人畜不分。
他摸索着方才放下的眼镜,却陡然被人抓住手腕,一阵熟悉的气息夹杂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唇上一片温热柔软。
雨打着窗,晦暗的天空涌动起风云,路上行人慌乱,苍翠树叶被雨水浸润,凉意侵入人心。书架将白炽灯的光照割裂出阴影,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安静角落里亲吻,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喂,”亚瑟一触即分,看着呆愣的王耀,勾起嘴角,“什么时候考试?”
王耀的眼睛没了镜片的遮挡,水光尤为潋滟,微挑的眼尾仿佛蕴了数不清的风流韵致。他呆呆地说:“啊?在……下星期……”
“记不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王耀眨眨眼,亚瑟为他补课不知不觉已有几月,他的数学水平倒是有很大提高。他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先前的约定:“记……记得。”
“本来是想等你毕业再说的,我等不及了,”亚瑟温柔地帮他戴好眼镜,掐掐他的脸,声音有些沙哑,“小耀,和我在一起吧。”
这句话落入王耀耳中不啻于惊雷,他慌张地起身,退后几步,压低了声音:“荒唐!”
亚瑟脸色一沉,也站起身,卷起袖子:“找抽是不是……”
王耀打断他的话,满脸严肃:“怎么能如此鲁莽?你应先备好嫁妆,我方可……”
闻言,亚瑟一怔,又是忍不住把人揉进怀里,笑意无法掩饰:“长大了是不是?你说谁备嫁妆?嗯?”
王耀一顿,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忙“嘘”了一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图书馆不宜喧哗……”
还未说完的话断在口中,他身子一僵,感触到亚瑟轻轻吻住了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我是这个意思。小耀,我不着急,我可以等你读完,等多久都可以。”
怀中的人沉静下去,王耀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中半是茫然无措,半是不敢置信:“……为什么?”
时间总是会让刻骨铭心的感情薄如蝉翼,何况是两个差距如此大的人呢,书中的故事大多无疾而终,而现实往往过于冷漠。
亚瑟知道王耀喜欢不闻外事钻研古籍,是因为他的心敏感又柔软,纸张上的文字让他安心。
“因为,”亚瑟直视着这双纯净剔透的眼瞳,一字一句,轻柔又坚定,“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因为你会来,所以我等,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王耀白皙的脸泛起绯红,琥珀色眼瞳中的光彩惊心动魄,他支吾了一会儿,飞快地踮起脚吻了吻亚瑟的嘴角,声音细如蚊呐:“好……我以后会赚钱养你的!”
亚瑟勾起嘴角吻上王耀的额头,他没忍心去纠正王耀话里的错误。如果能等到这样一个人,那么等多久都没关系。
“小耀。”
“……嗯?”
“不要让除我以外的人看见你不戴眼镜的样子。”
“哦……”
“下次再有女生向你告白要直接拒绝,你那么委婉她们是听不懂的。”
“……知道了。”
“我给你出了张数学试卷,等你做完了……”
“老师,别等我了,你等不到的。”
“……王!耀!”
—END—
1.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
2.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沈从文
3.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梁实秋
4.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5.上高数课,中途捡了下笔,然后,就听不懂了……这是真事,绝对不是只有我一个人!!